圖為梁廷毓展覽之作品 |
山、殺人、斷頭河-梁廷毓 個展
展期|2018.03.31-2018.04.22地點|水谷藝術 (108台北市萬華區萬大路322巷6號)
開放時間|PM12:00~7:30
初次在臉書上看到這檔展覽的活動頁面時,便無法忽略主視覺的影像:色調偏紫的骷髏頭、一旁插著一把香,展名「山、殺人、斷頭河」引人遐想,於山裡殺人、斷頭殺人、斷頭人,以這三個辭彙胡亂拼湊,便成了一樁想像的殺人事件。
展覽位在水谷藝術的二、三、四樓,其中大多是以影像呈現的作品,而在這之中,多數的影像色調作過調整,使其接近紫紅色,或帶有塑膠感的青綠色。藝術家處理的是桃園龍潭近山區,傳清代時原住民與客家人之間的衝突:原住民出草、客家人被砍頭的事件。事發地點多半位在河階──基於原住民慣於由高處往低處狩獵的特性。二樓的兩支影像基於史料做了再詮釋,由藝術家再現當地的傳說,以及回到出草地點挖掘骷髏頭;三樓的雙頻道錄像以當地居民口述的軼聞、傳說為素材,拍攝這些傳說牽涉的地點或物件,四樓的影像則揭示了色調改變的原因──取自當地數值地形圖之色調。將地形數值化,並以一種濾鏡的方式加諸影像之上,呼應過去出草事件的發生地點,昭示地形成為宿命的條件。
單就影像內容來談,二樓的兩支行為紀錄:藝術家以大聲公在茶園中播放雞鳴聲,以及他拖著一把鐵鏟走在山林中,時不時朝地上挖掘的影像,較具想像空間。在第二支影像裡,藝術家最終挖到一顆骷髏頭。此時觀眾能有兩種猜想:(一)它是真正的、當年死者的遺骨(先忽略頭骨能否經歷百年以上而不腐壞這件事),(二)它是藝術家自己準備的道具。也因此這支影像有兩種意義:單純的紀錄,或者儀式。我認為其中較有意思的是,這顆被挖掘的頭骨很自然地令人聯想到當時被害者的遺骨。骷髏頭幾乎是代表死亡的符號,這層意義相當清晰,導致我幾乎忘記若是「被出草」,理當不會有頭留存;那麼挖掘到頭骨的行為,也許可視為一種補償。由此看來它顯然造假,但並不是輕率地造假、純然獵奇地敘事,而是毫無目的地漫遊、挖掘,最終發現頭骨,彷彿中邪、被託夢。
內置於地形之中的死亡條件
(標題引用自藝術家的展覽介紹)
這是我未曾想過、抱持疑問的一塊,也是看完展覽後仍在消化的部分。有沒有一個詞是「地形決定論」?因某地的地形導致某事發生,又拿藝術家耙梳的事件來說:因某地地形,導致了人的死亡。所能想到的大概是土石流、河川潰堤導致的傷亡,而僅限於「人為」的死亡──相較於他殺,自殺地點更容易控制,也因此聽過「自殺聖地」這樣的說法。相形之下,他殺的成功是否可能取決於地形條件?或說,某種地形中的他殺成功率較其他地方更高?在如此思考中,地形確實成為一個魅化的窟窿、不詳的匯集地。現代社會慣於在死亡發生地抹除死亡的痕跡,盼望一個「乾淨」、如常的空間,然而「殺人窩」、「殺人店」、「殺人崎」等地名反過來紀錄死亡,如同一個個沒有死者名字的紀念碑;在這樣的命名裡也可看到客家人對原住民出草一事的恐懼或憤怒,標註原住民的行為,同時加深了地形的鬼魅性。我較好奇的是,一般的死亡(而非事件)──如某人在家祥和地逝去──能不能套上「死亡與地形有強烈關係」的邏輯。如果死亡並未被標幟,它是否還在討論範疇內?
濾鏡的意義
儘管這些影像的色調來自數值地形圖的色彩,仍難以在第一時間聯想凹凸起伏的模型與這些影像的關聯(需由四樓的影像揭示);不過它們倒是不由分說地讓人聯想到地獄或異世界。由於色調的轉換,一些處於原色時所沒有的色塊浮現,物體上的色彩變化、陰影漸層不符合既有的印象,因此變得有些費解,如同靈異照片多了什麼不該存在的東西一般。這些影像成為「不易觀看」的影像,觀看過程中可能產生恍惚、不適的感覺,彷彿進入夢境或是前世。在我的理解裡,這種誇張改變色調的影像已不再是優影像,閱讀起來變得吃力,藝術家要如何在影像品質與色調變化之間取得平衡?以及,採用數值地形圖的色調來暗喻地形這件事,是否也有些不精準呢?這樣的色調並不只能對應當地的數值地形圖,也許也可以套用在他處的地形圖上(畢竟我們對這種異常色調如此不敏感,又怎能如機器一樣量測各種顏色的差別、各色的比例及分布區域的不同?);當然可以說這只是一種隱喻、為了詮釋一個概念,但若作為成就整個展覽的手法,也許就要更細緻一些。我認為由這些地形、事件,推演到死亡地形的形成是一個有趣的想法,不過觀看這些影像時,並不會意識到地形概念的存在,因此只能在藝術家的展覽論述裡,藉文字來想像。
除去五樓陳列的檔案,在所有作品中,三樓的雙頻道錄像無疑給了觀眾最多線索,其中包括田野的紀錄,觀眾藉此得知這檔展覽部分的憑據。由二至四樓的觀看順序來說,其影像內容便是(此處暫且粗略地歸納):(一)文本的延伸(二)文本的延伸,較接近文本(三)本次展覽的某種解答。作為解答,四樓的影像是否太具說明性?在二、三樓與四樓之間,稍微感到作品調性的斷裂。以及,五樓的「檔案室」究竟是不是展覽的一部分,抑或純粹作資料展示,獨立於展覽外,我認為需要界定清楚,也就是說,這些資料是不是作品?若它不是,那麼展示的必要何在;抑或,二至四樓的作品需要檔案室裡的資料補充才得以完整?這些資料當然可以作為展覽的補充,但對我來說,它的存在便是強力地提問,二、三、四樓的這些作品究竟讓觀眾理解了多少?
最後,儘管藝術家提出的論點是地形與死亡之間的關係,事件中的原客衝突著實令我感到無以立足,並產生攸關對立的焦慮。在這檔展覽中,能清楚知道藝術家以客家人的角度來紀錄、推進事件,相較之下我對雙方都所知甚少,而我的焦慮似乎也只能止於這些事件最終的結果,亦即族群對立所產生的拒斥與傷害。在當今盛行的內容農場文中,經常出現類似翻案的文章,標題如「你以為的歷史事件,其實不是這樣的!」我認為自己也對這樣的東西抱持焦慮,彷彿我們總得選一邊站,唯有一邊是絕對正確,而在發下支持某方的豪語後,便不能倒戈。我認為這位藝術家的優點就在於他並非偏頗地重現事件,而是以充分的研究、調查為基準,進行演繹,也許這也和他並未將焦點放在衝突事件上有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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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0918補記
同樣不敢再看一次(這篇文章),但我蠻喜歡這檔展覽的
對於文件展示在展覽中作何角色並不熟悉,有時候這些文件的吸引力對我來說比作品還大(可能是因相較之下沒有創作者的個人美學、較易懂),也補足觀眾知識上的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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